2014年4月5日 星期六

【服貿爭議之外的另一種可能思索】

 作者:林羿萱
台灣大學社會工作學系一年級 


服貿議題討論不斷,人都是會累的,又累又難過的時候會想家,這時候我想到了:我爸媽、我的外公外婆、和我自己的日常生活。



父親是開工廠的,專做冰箱冷氣的買賣與維修。我一直認為他不在乎錢,因為家附近工廠的外籍勞工如要買家電,父親總是以沒有利潤的價格售出,維修也盡量不會讓他們有額外的負擔;八八風災那時,一些住在災區被遷下的居民,在安置場域需要家電用品,父親也盡量以貼近成本的價格售出。儘管家電服務、修繕業在嚴酷溽暑是相當辛苦的,父親還是維持一貫的價格與工作熱忱,他說:「工作倒不是為了很有錢,而是要讓自己能活得坦然幸福,同時也看到別人快樂。」相形之下母親並沒有很喜歡父親的「阿莎力」,但這只是因為她認為家計的維持有必要性,我跟姐姐都還在念書,希望我們的生活盡量穩定、不虞匱乏(母親在嫁給爸爸那時候放棄教職,在小時候全心照顧我們,現在我們出外念書,她在家打理家務並幫忙父親;他雖然不喜歡父親的過度「樂善好施」,但他在幫忙父親工作時,看見生活於底層苦難的客人的時候,還是會同我們分享其所見並流露高度不捨與關懷)。父母當然時而有小爭吵,但很難說他們是不幸福的。

我的外公外婆住在南投竹山跟集集的交界處。年輕時候他們都是務農和偶爾幫忙「起厝」的,年紀漸漸老了,並沒有甚麼退休金頂多是子女的每個月的生活費(我阿姨還曾賭博負債 10 萬,威脅我外公說不幫忙還就等著替她收屍,藉由這點我只想說他們其實沒有奢望子女),和最近滿 65 歲有老人年金。平常他們就是在用畢生積蓄買下的田地種植番薯、茶葉、香蕉、玉米、番石榴和幾株水蜜桃,吃自己種的作物和鄰居間分享的筍子和米,節慶時節就自己搗米製粿祭祀,用去山林中撿來的樹枝燒柴火。自給自足,並在彼此生病和困頓時,透過彼此照應或街坊相助和部分孝順子女,雖美中有憾但幸福樣態不難觀察。

至於我的日常生活,我試圖觀察自己的心理狀態,問自己甚麼時候有最強烈的幸福感。之前在家的幸福感通常像是吃母親燒的菜餚,當天如有高麗菜菠菜加上甜鹹不膩的肉燥佐之,我就會很開心了。現在出外念書,問我甚麼時刻覺得最放鬆爽適?我想應該是早上七八點游完泳沖個澡,然後吃一頓熱騰騰的早餐,抑或是上課或偶爾聽研討會細品老師或講者傳授知識與該領域深層關懷的那種感動吧。還有其他很多美好,其實都不需要很多的成本滿足欲求。

有沒有發現幾乎所有開心事,不需要付出很高的金錢或代價即能享有?
這個想法使我對於這次的服貿爭議與學運有更深一層的想法。


對於這次的爭議我確實是有立場的:我支持學運,也不支持服貿。

支持學運的原因是一來是我覺得國家體制面、法律的制度規章都需要被討論與改善的(這部分最近有跟台大法律系的同學討論,也聽了不少學者的論述,形成我的看法。但因與本文主旨較無相關,先不做討論但提供一些資料彙整:http://occupy-ly-flyer.tumblr.com/post/80338645004/legal-qa)

我覺得今天若沒有學生聲音或者聲音細微到不足以激起討論,體制就會亦趨僵化致使根本不會再有討論空間;而今天的運動,就算最終走向幻滅,學生那份希望國家好的誠摯純情,我確信不論是對參與的個體抑或是周遭的人們(因為我父母被我打動了所以我覺得此可能性是存在的)都有深遠且正向的影響。鑒於上述,我認為此學運並非「暴力非理性」等論述可以撼動得了的。

至於我反對服貿原因。首先,身為一個對國家社會福利服務走向相當重視的社工系學生,我無法想像:現下台灣社會就已經存在許多無所不用其極營利的服務機構與服務模式,若再加上中國資金的匯入與營利傾向,本就該改革的台灣社會對於弱勢者的權益保障又會變得如何脆弱?

再者,最重要的一點是:我根本地反對資本主義發展以來,那種將「財富累積、地位爬升、競爭邏輯」內化為世界公民該努力實踐的價值趨向。昨天下午於台灣大學鹿鳴館外面的民主教室,聆賞台大台文所蘇碩彬教授的「反服貿其實是為了期待某種新生活」分享座談,頓時有種巧遇知音的感動。蘇老師提及一個日常生活理論的觀點,他指出該學派學者在做人類學研究時發現:有些部落或社群的生活型態其實不這麼地強調資源累積,而是以一種循環式的節奏來體驗生命(例如在年終舉行一些狂歡活動,將一年的收成結果彼此分享,不需要拚命積累而毫無休閒,作物只需備不時之需,畢竟明年還是會工作並且基本上還是會有收成的)

有人會詢問這樣子的「放蕩享樂」不重視累積,會導致苦難。但其實無論甚麼人或者何種社會都會必須面對風險,但很多部落面對苦難時並不是用資本主義競爭式思考的「個人歸因」,反而是彼此互助,這同時也是我想說的:幸福感的來源,互信互助等社會資本絕不亞於物質性的累積,在此種社會,弱者、受苦難者感受到的不會是歧視冷眼,而是其他人都希望他繼續活下去、繼續成就人之所以為人的那種美善。如果還有人質疑說:那這樣會不會太放縱享樂?我想說的是這些部落並不單單只是享樂,他們就跟現況的人一樣必須為生存奮鬥,他們也是有努力;反倒是我們把生存議題等同於「功成名就、持續累積持續高升」而忽略了其實我們用盡任何手段想追求的人生幸福,從來就不是在雄厚資本與各式榮華中,而是豐富蘊藏於為存在而努力的過程、為集體生存和眾人美好生活樣態而激發的互助尊重中。

即使現在這樣說,我也相信目前自己有很多潛在的行為並沒有辦法脫離那種資本主義延伸的詭異五里霧中,我也需要努力;但我同時認為這種思考模式絕對不是空泛的理想主義。因為我看見我的父母、我的外公外婆,雖然同樣活在體制下、雖然心中可能也會因為沒有很功成名就、沒有很富有偶爾發些牢騷,但我相信在他們使自己生命樣態趨於完整幸福的過程中,他們堅持了這個生活哲學:『彼此關懷互助與尊重不會比功名不重要』。他們可能不知道他們某種程度抵抗了體制,但他們的一切樣態告訴了他們自己,自己是那樣的幸福。

一個人若認為自己幸福,此時世界對他的齊聲恥笑,反而會成為笑柄。

我認為現況的法規、國家體制必須被解構重新審視和被改革,並且在處理完國家體制的問題後,我們也必須要正視一個更大的體制且更深遠的問題:如何在這樣一個競爭導向、累積財富為圭臬的世界架構中,重新找尋並定義所謂我相信這個命題非常困難,尤其在台灣。若使國家更加柔化,在面對一個強勢的鄰國甚或是整個強調累積競爭的社會脈絡中,欲「獨善其身」恐怕會導致更多殘酷與苦難。

但事情絕對不會無解。我們絕對都可以做一些事情,做甚麼?其實不難。我們都必須踏實地問自己:做甚麼會幸福,出於心的幸福?



我相信超越體制並不會如登天困躓,看我外公外婆即知。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